我与明二

我与明二初见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刚刚上大学,还未成年。这很关键,未成年使得我和明二早早相遇。

那是军训后的一个小假期,我和室友百无聊赖,商量着去上网,但我们中几人还未成年,怕去网吧被赶出来。其实我早该料到,到哪里的网吧都一样会有“临时卡”。但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是分外谨慎和局促。

于是我们决定去学校机房。从明远一区教学楼门前走过,穿过宁静优雅的明远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明二。她背对着宽广的修远湖,第一眼感觉明二普普通通,但却有一种独特的宁静气质。没多打量,我便急匆匆地进了机房。明二自然也不会在三五人群中注意到我。后来见明二的次数渐渐多了,但她总是一言不发,我也无意攀谈。

后来我加入了学生组织,每周有两次值班,我得以在宁静无人的清晨与明二相遇在明远湖畔,我想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我。我在办公室安安静静地值一个上午的班。等教学楼里人渐渐多起来,我背起书包离去,不知道此时明二会不会在熙攘的人群中注意到我。

后来独自去自习的次数多了,总是能在幽静的清晨或夜晚与明二相遇或分别。尤其是周末,一整天明远湖旁别无他人,我和明二就静静地独处一天,相顾无言却也相看不厌。明二高冷,除了晚上会时不时弄出奇怪的动静惊吓我外,始终一言不发。明二并不高,普普通通的个头,不过确是冷了些。

但明二还是比我高多了,我值班的时候总要丈量一遍他的高度。明二是一栋教学楼,我喜欢在它楼顶无人的办公室值班或自习。

明二的脖颈处有几棵铁树,长势甚好,比明远一区、三区的要茂盛高大得多。由于明二是机房重地,所以不同于其他教学楼的一楼半侧开放,明二是全封闭的。四合院一样,抬头只能看到一小块方方的天。阳光很难照进来,风也难得吹进来,有些阴冷。

因为明二的全封闭,我几次晚上被关在里面。去叫楼管大爷为我开门是一件极其困难和无奈的事情,那大爷脾气暴躁,每次总要隔着他房间的门歇斯底里责骂半天,我在外面卑躬屈膝,洗耳恭听,连声唱喏。等他骂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请他老人家网开一面,降恩与我。大爷绝不亲自出来,而是着大妈拿钥匙出门,奉旨放行。像西天取经倒换通关文牒,每次都颇费周折。

大学通过几次宵,有几次是在黉门客。我很喜欢这个名字,“黉门客”,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就赞叹不已,如此文质彬彬的名字绝对不可能是网吧之类的低俗场所。另有两次通宵就是在明二了。

第一次是通宵做汇编语言的课程设计,一夜没睡,毫无困意。五楼是有风的,风从天台涌进来,吹进全封闭的教学楼,四处乱撞,走投无路,终于从犄角旮旯的大小缝隙钻出去,发出困兽出笼般的低啸声。

风声敲着我的门。我把数据一遍遍入栈出栈,循环调用,用最基本的语言和逻辑演绎编程之美。终于在天亮之前完成了任务,像是完成了“命运交响曲”一般骄傲,不由发出如释重负的赞叹声。我看了下天气预报,拿出手机定位,查了下经纬度,粗略计算了下日出时间,定了个闹钟,小憩片刻。

还未深眠,手机就跳动着将我扯醒。天还是黑的,走出办公室,一阵寒意。明二夏末的清晨真冷。我走到天台伸了几个懒腰,听到久违的鸟儿叽喳的声音,让我终于把昨天和今天分隔开来。

东方泛白,我第一次看到了太阳从城市边缘林立的高楼中升起,莫名感动涌上心头。我拍下照片传到社交网络,点赞数可观,朋友们羡慕不已。

于是没过多久又来通宵了一次,这一次有几个朋友还有朋友的女朋友,好不热闹。我很早就睡着了,本来就是强行被他们叫来体验所谓的“长大夜生活”,可我觉着睡觉才是对夜生活最好的体验。中间被他们扯醒:“几点日出?”我头也不抬:“什么啊?明天阴天,没有日出……”一阵“卧槽”此起彼伏……

等我醒来,天已大亮,只还剩下一个嗜睡的同学还在做着日出美梦。其他人都走光了,只留下他们吃剩下的零食包装袋,我抖了抖连渣都没剩,饮料倒是剩了好几个半瓶,我咽了咽口水把它们抛进垃圾桶。拍了拍手:“鄂俊言,来来来,起床看日出了。”

下雪的明二更安静,我本以为明二的铁树会风雪无侵,可雪却偏偏能安安静静的落在铁树上,从五层向下看去,落出一片片巨大的雪花。我在窗前写东西,雪从窗外慢慢落下,用余光就能感觉到雪花的飘落,让我有点不能静下心来,但也不觉得孤单了。

早晨在床上听到室友说下雪了,我就再睡不着,起床飞速的洗漱吃饭,准备着与明二的雪中邂逅。

一路上好多同学拿出手机记录下今年西安的第一场雪,我不为所动。因为我知道明二在等我,明二是属于我的。果真,下雪的明二更是无人光顾,楼内一片肃然,我一度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每个冬天我都能想起高中学过的一篇课文——刘亮程的《寒风吹彻》,把它反复的读几遍,赞叹不已。高中的时候,我读不懂的文章都会被我无知地认为故作高深。《寒风吹彻》是个例外,预习这篇课文的时候,我就已经完完全全被作者的语言和逻辑所吸引。我反复的读,却终究还是不能体会这些质朴平静而又意味深长的文字后面隐藏着作者怎样的心境。老师说这篇文章讲了作者经历的苦难,高考不考,其他的再不多说。

经历过许多个冬天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无论我残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纷纷扬扬的雪,都会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也无法照管好自己……

再读这篇文章,我终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体会。《一个人的村庄》并非只有苦难,更多的是孤独。

我似乎理解了作者为什么一直在絮絮叨地说那根冻坏的骨头——心知再也暖不热却一直努力想暖热的骨头。我摸摸我的骨头,我大概一直是作者笔下那个“以往的我”吧:

每逢第一场雪,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或光着头钻进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自己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

我突然摸到了那根骨头,开始发现,当冬天来临,无论做了怎样的准备,都不可避免的要被冻伤。

从那个夜晚我懂得了隐藏温暖——在凛冽的寒风中,身体中那点温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个隐秘的有时连我自己都难以找的深远处……”

也许我还年轻,还能再经受一些风雪,还能从冰雪里笑着爬起,靠自己打颤攫取身体深处的温暖。我的人生还长,也许我不该早早把我的温暖挥霍一空。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

2016年1月于长安大明二五楼 雪